作为特朗普任命的第一位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利（Nikki Haley）在2月14日情人节当日宣布参选总统、公开挑战“前老板”，令外界颇感惊讶。而特朗普以“黑利绝对应该竞选”作为回应，更是平添了猜测与想象的空间。
自2016年以来，黑利与特朗普的关系一直耐人寻味。黑利到底是特朗普的“小女孩”，还是志在创造历史？其参选的动机和目的，不仅决定黑利重返政治舞台中央的走向，更会影响到共和党初选的走势。从各界反应来看，黑利此番参与“搅局”，或将给共和党带来更多麻烦。
“在美国我发现，永恒的政治人物会最终退休。我们会设置国会任期限制，对75岁以上的政治人物进行强制性的心理测试。”当地时间2月15日，黑利在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市发表竞选宣言时，说出了这番线岁的她曾担任南卡罗来纳州州长长达六年，后进入特朗普内阁担任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
一天前，她在个人网站“Nikki Haley for President”上发布了主题为“强大并自豪”的广告视频，正式宣布将参加2024年总统选举。
此言显然充满针对性，一看便可知是针对76岁的特朗普和其他台面上的政治人物。巧合的是，仅仅隔了一天，80岁的总统拜登公布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用来势汹汹的话语打响共和党内挑战者的第一枪，黑利似乎志在再创历史：她曾是南卡罗来纳州第一位印度裔州议员、第一位女性和少数族裔州长，也是美国时任最年轻的州长；而与特朗普共事期间，她也是美国总统内阁中第一位印度裔阁员。
半个世纪以来，南卡罗来纳都是典型的保守红州，长期选择白人男性担任州长等高层公职。黑利却以“不黑不白，与众不同”的印度裔出身，在这里成功搭建了自己的地盘，成为该州一道独特的风景。“不服现状”的理念早早就烙在她的脑海中，黑利在2012年坦言，自己是受到时任国务卿希拉里的激励，才决定竞选公职，她还说：“每当女人要竞选公职，人人都会说你不应该参选，但这正是你需要这么做的原因所在”。
既然少数族裔女性可以做州长、进内阁，自然也能入主白宫。她在当日的参选宣言视频中痛陈美国政坛积弊，并告诉外界，国家需要她这样的“新生代领导人”。从这个意义上说，黑利似乎认真朝着当选总统这一目标迈进，绝非心血来潮。
早在去年夏天，她在支持以色列的一场基督徒组织活动上花式暗示：“如果本届总统签署任何形式的伊朗核协议，我向你们承诺，下任总统将在上任第一天将其撕个粉碎。”去年10月，黑利出版了以女性领袖为主题的新书《恕我直言》，其中将自己与撒切尔夫人类比，进行舆论造势。
即便如此，外界依然怀疑黑利的参选动机，因为她的实力和地位在共和党内颇为边缘化，完全构不成对特朗普的威胁。美国专业调查机构“晨间咨询”的民调显示，共和党初选的潜在候选人中，特朗普遥遥领先，佛罗里达州长德桑蒂斯紧随其后，其他人都只有个位数的支持率，黑利虽排名第四也仅有3%。以黑利对形势的了解，她应该很清楚自己挑战党内提名的胜算极低。
特朗普对黑利参选的反应也足够耐人寻味。用他的话说，黑利曾来电咨询，问他对自己参选的态度。特朗普不仅没有劝阻，还公开表示乐见其成：“我希望她能听从自己的内心，尽管她曾承诺永远不会与她所称的她一生见过的最伟大的总统一同竞选……她应该做她想做的事，而不是被她承诺过永远不会这样做的事实所束缚。”
特朗普看似一反常态的包容，原因之一在于黑利不构成对他的实质威胁。如果是真正有实力的潜在挑战者，特朗普绝不会客气。例如德桑蒂斯还未宣布参选，便被特朗普送去绰号“道貌岸然的家伙”。在外界看来，特朗普早早宣布竞逐2024大选，就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难而退。
这引发了另一种可能性猜测：黑利无法成功，但她可以作为“造王者”，分走某位强势候选人的初选选票，而让另一人顺利出线，并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和党内地位。如此一来，黑利可成为价值极高的竞选搭档，最终成为下一个卡玛拉·哈里斯（现任副总统）。
公开表达这一判断的，包括黑利在特朗普时期的同僚、前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博尔顿。他直指黑利现在所做的是要竞选副总统，而后者所说的解决财经问题、为美国政坛带来改变，不过是没有说服力的说辞。英国《经济学人》则给出了更加犀利的判断：共和党初选竞争越激烈，任何一个挑战者都更难单独对抗特朗普，包括德桑蒂斯。
考虑到特朗普与黑利围绕后者参选问题的和谐互动，加上黑利与老领导得天独厚的互补特质：女性、少数族裔、70后、兼具老派共和党风格……黑利的标签与哈里斯（同样具有印度裔血统）高度重叠，也难怪更像是特朗普的搭档。看起来，黑利加入未来势必拥挤的初选赛道，更有可能分走德桑蒂斯的初选票，而不是给特朗普制造麻烦。
假如博尔顿的判断成真，黑利最终得到的便是十年前就可能达成的目标。2012年时任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曾邀请黑利做他的竞选搭档，2016年媒体也点名黑利为可能的副总统候选人，2020年更有传闻指特朗普打算用黑利替代彭斯作为竞选搭档。当年的黑利要么拒绝、要么矢口否认，如今的她则留下更多遐想空间。
不少共和党大佬们也体现出忧虑的心态：黑利加入、其他可能人选跟进，激烈的共和党初选将令特朗普渔翁得利、获得提名，然后与去年中期选举的场景类似，特朗普被拜登击垮。难怪有网友看到黑利参选的消息，半开玩笑地说，“共和党被渗透成筛子了”。
她一方面强调自己生活在美国多么幸运，还点名中国、伊朗等国家才存在“真正的邪恶”，另一方面又提及南卡查尔斯顿枪击案，称之为“邪恶真正降临之时”；一方面称美国价值令美国最自由、最伟大，另一方面又称美国的脆弱正被社会主义左翼（及）、中国、俄罗斯加以利用；一方面批评拜登政府糟糕透顶，另一方面哀叹共和党过去八次选举有七次输掉了普选得票数……
结论就是，华府的建制派只会一再辜负美国人，美国需要像她这样的“新生代领导人”，并暗示其财经专长能解决当下问题。有趣的是，黑利专门拿自己的性别说事，称“（对于霸凌者）如果你踢回去，穿高跟鞋的人能让他们更受伤”。
黑利言辞犀利，但总是前后矛盾，这不仅是她在担任常驻联合国代表时体现出来的风格，更是她过去几年与特朗普隔空互动时的常态。两者之间捉摸不透的关系，无疑会影响到党内提名的动向。
黑利的中间名“Nikki”是旁遮普名字，意为“小女孩”。今天人们谈及她，总是绕不开特朗普。一段时间内，黑利几乎被视为特朗普的“小女孩”，与之密切共事，但这并非二人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
在特朗普2016年进入政坛、誓选总统之初，黑利既没有支持，也不乏针对他的批评。黑利最先支持的共和党候选人是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当时她不断喊话，让特朗普公开其纳税记录，遭到后者发推文攻击。卢比奥退选后，黑利转而支持另一位候选人、得克萨斯州参议员泰德·克鲁兹。直到特朗普获得提名前，黑利始终没有停止对他的抨击，并扬言特朗普不是共和党和美国总统该有的样子。
直到特朗普拿到党内提名，黑利才表态会投票给他，并把他称为“处理奥巴马医改”的最佳人选，但依旧警告特朗普的言行会导致暴力的悲剧。结合黑利担任南卡罗来纳州州长期间处理查尔斯顿枪击案、移除州议会大楼前带有种族歧视的“邦联旗”，她更像是融合了传统共和党人元素的新生代，而非特朗普的信徒。
没想到，她旋即辞去州长一职、欣然加入特朗普内阁，并在一众老年、白人、男性阁员中成为“多样化”代表。不同于蒂勒森、麦克马斯特等特朗普初期任命的同僚，黑利在任职两年间从未与特朗普公开有过矛盾，而是全力执行其“美国优先”的强势外交路线，尤其是亲以色列立场鲜明，对中国、俄罗斯、朝鲜等国态度强硬。
在此期间，黑利也有过与白宫政策不同调的时候。2018年4月在叙利亚化学武器争议中，她率先宣布美国对俄罗斯进行制裁，但被时任白宫经济委员会主任库德洛紧急澄清，表示黑利是“一时糊涂而失言”。数小时后，黑利通过福克斯新闻毫不客气地回击：“恕我直言，我没有糊涂！”
她是特朗普口中“久经考验的交易撮合者”，据说因为与特朗普在对俄问题上立场不一致而辞职，却罕见地“好聚好散”。黑利表示认可特朗普的“真诚”，称他为“朋友”，表态“为特朗普政府的成功而感到自豪”。哪怕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出炉后，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替特朗普发声。
二人关系的再度反复，关键导火索是2021年1月的国会山骚乱事件。黑利坦言特朗普“让我们失望”，但坚决反对国会针对他进行弹劾。这个时候再被问及“与特朗普是不是朋友”时，黑利开始答非所问：“朋友是一个不严谨的概念。”
据说在那以后，二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不过随着风波平息，黑利对特朗普的施政依然不乏溢美之词，表示共和党需要他，并在2021年4月表态支持特朗普再战2024。
透过言语修辞的表面，黑利并非特朗普的拥趸或门徒，也没有让自己“特朗普化”。同时她也“没有糊涂”，持续洞察特朗普的声势、政治形势走向，审时度势做出决定。
尽管进入过特朗普内阁，美国《》社论依然认为，黑利算得上是有尊严地和平离开。在政治观点和价值理念上，黑利与共和党的老派政治人物并无区别，但她又能结合其女性、少数族裔身份发表新奇言论。美国《国会山报》则认为，黑利正试图在党内特朗普支持者与反特朗普的传统共和党人之间搭建桥梁，以争取到中间派的支持。
理解了黑利行为的背后逻辑和目标，她与特朗普关系的实质也得以浮出水面。她从来都不是特朗普的“小女孩”，也难言是共和党内的“清流”。不过美国《大西洋月刊》并不看好黑利的竞选策略，该杂志断言，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候选人能恢复共和党的理性。
黑利正式打响了党内挑战特朗普的第一枪，也吸走一波舆论关注。一如此前共和党内初选的热闹场景，一场激烈的竞争刚刚拉开帷幕，其他共和党人也呈现蠢蠢欲动、迫不及待之势。尽管尚不到黑利这般官宣的程度，但各路人选早早开始吸引公众眼球。
特朗普时代的副总统彭斯和国务卿蓬佩奥，前者去年年底出版了最新自传《上帝保佑我》，并表态很快将宣布自己的决定；后者则将要为自己堪称劲爆的回忆录《寸步不让》进行全美宣讲。博尔顿也说，自己正在考虑中，并不排除参选的可能性。
至于最大热门德桑蒂斯，他预计在2月28日发布自己的《美国复兴蓝图》，据悉其身边顾问已经开始组建竞选团队。坐拥佛罗里达州居高不下的支持率（尤其中期选举以19%的巨大优势连任州长），在媒体和商界大亨——如埃隆·马斯克——的公开支持下，德桑蒂斯唯一的悬念是何时正式向特朗普发出挑战。
有消息称，资深竞选战略专家菲尔·考克斯将负责为德桑蒂斯的选举操盘，而且相关民间组织向联邦选举委员会提交的竞选文件，预示着他或将在今年夏天宣布参选。
考虑到特朗普随时准备对潜在威胁者穷追猛打，这些热门人选此前尽可能掩盖自己的参选意图，把遭到攻击的可能性降至最低。这一方面再度印证了黑利早早自我官宣的不合常理，另一方面也预示出共和党内部将发生何等激烈的斗争。
是否与特朗普绑定，在多大程度上与特朗普绑定？这是共和党未来走向的最大难题，也是共和党内特朗普阵营与传统阵营间持续的分歧。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派VS非特朗普派”成为近年来共和党任何初选提名的主基调。
去年中期选举，特朗普支持的200多名候选人横扫党内初选，囊括91%的党内提名，令人惊呼共和党完成了“特朗普化”。可在面对候选人时，“红色浪潮”没有如期而至，参议院被控制，反而令特朗普无比尴尬。
拥抱特朗普，的确能迎合相当数量的特朗普拥趸，但也意味着选举时可能无法突破红州，甚至在摇摆州就要面对乃至反特朗普力量的围剿；但不拥抱特朗普，连过党内初选都难。
目前来看，德桑蒂斯与特朗普价值理念高度重叠，实质是在没有特朗普的情况下推行“特朗普主义”，只不过看起来不会直接威胁美式民主。彭斯、蓬佩奥作为老部下，与特朗普划清界限都是难题。现在看来，其他候选人只能寄希望于去年中期选举的结果能让部分共和党选民清醒，意识到他们支持的候选人难以突破的壁垒，同时还要明晰自己与特朗普的共性与差异。
只不过，过于臃肿的初选竞争，只会加剧共和党内的对立和撕裂，不利于任何单一候选人挑战特朗普。共和党能否早日缩小候选人范围，在面前推出更加有竞争力的人选——例如在支持率上力压拜登的德桑蒂斯，并避免被特朗普胁迫提名，才是未来最重要也最头疼的难题。
黑利进场是否搅局，只是所有问题的开端。对于共和党乃至整个美国政坛，通往2024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更值得警惕的是，已经严重撕裂的美国社会走向何处？这或许不只是共和党的麻烦。（作者系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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